伟大的鱼

[英国]雅克塔·霍克斯

在某个国家，有一条河以产鲑鱼著名，这条河从山中那些底部早被冰川撕裂的阴暗湖泊流出，按照惯常的流向，冲过山脚，掠过丘陵，然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大海奔去。鲑鱼的赛跑从这里开始了，一群亮晶晶的鱼正逆水上游——以力量对付力量。他们坚定地游过海岸附近平原的缓流，那里由于冲下的泥沙，光线幽暗，然后翻过一座倒塌的磨坊旁边的堤坝。

鲑鱼挣扎着穿过堤坝泻水的空隙时，就像飞鱼一样，因为流水在他们两边飞溅起透明的翅膀。水流越来越急，越来越大。有时候整齐平缓地从岩上流过，有时候激起一阵水花。鱼群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跳过挡路的岩石，或者在河里的乱石中间横冲直撞。在这些差不多大小的鲑色中，有一条比别的鱼大得多的鱼，他由于在海洋中多次来往旅行而体色变深。他十分机智他的鳍状尾巴敏捷有力。有些窄道他的伙伴需要连续跳跃几次。或者挣扎着才能钻过去，而他常常只要一跳，就越了过去。等到那些小鱼追上来时，他们发现他停在湾头阴暗的深处，一动不动，只有身上的鳍在微微地颤动着。

前进的鱼群越来越少，因为他们认定自己已经游得够远，就一对对地选择了各自的地盘。他们沉到水底，在沙子和石子里爬出横槽来，然后雄鱼和雌鱼并排浮在槽上，开始产卵和授精。珍珠般的卵子和浮云般的精液混合到一起，这些就是水下小小的繁殖活剧。

最后，鱼群的先头部分到达了一个地方，河道从这里穿过山岭最后的一段坚硬岩层，构成了一个很深的峡谷。峡谷上端形成了一道瀑布，它宽阔的横断面，冲下一片岩石，岩面陡削垂直，只有几处尖石突出，使冲下的小流变得像白色的马尾。这道瀑布已经流了好几个世纪，在岩石脚下冲出了一个池沼，靠左边河岸的河道不险峻，岩层断裂成了几个台阶，每个台阶都有段小瀑布和小水沼。

大多数的鱼认为这道障碍太可怕，有的退却了，从另一条交流游上去，有的就停留在峡谷的阴暗深处。可是有几条鱼仍然决定继续前进，因为他们知道瀑布上面树木下垂的地方可以找到丰美的食物。他们从左岸上去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跳，时不时地破水流冲下来，但是最后大多数还是胜利地跳上了上游平静的水域。

只有那条大鲑鱼不想从这梯级游上去，也许他觉得自己身材太大，上不了这条路。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轻率的冲动，使他向主瀑布挑战，他那副自信的架势好像只能一跃而过，不然就干脆放弃。这条鲑鱼在河湾的水沼里连着休息了一个黄昏一个夜晚，在水流冲下的深处，轻柔地摇摆着他优美的身体，保持着平衡。偶尔他起身抓一只苍蝇。到了黄昏，在河岸边吃草的牛群会听见划破水面的奇怪拍击声，看见一圈一圈的水波扩展开去，搅动着池沼周围长着的水草。

黎明一来到，蛙鱼浮上水面，用力地游了三两圈，然后弓起它那紧缀的钢铁般的身子，一跃而起，点点水珠从他身旁飞溅起来，仿佛一件缀满小金属片的大氅。他的又坚实又柔软的肉体，离瀑而倾泻而下的顶端还有两尺，就撞到了岩石上。发出了一个硬物和水面相撞的无回音的轻微响声，然后一个银色的形体，刚才还那么傲气，这会儿却滑稽可笑地坠落进水沼里。这种可怕的跳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，不一会儿他那完整平滑的肚皮就伤痕累累了，鲜血开始从银色的鳞片下面沁出来，这情景和那响声同样惊心动魄；想到一个活生生的肉体竟向冰冷的岩石横撞，真叫人肝胆欲裂。别的鱼都心惊胆战，每一次徒劳的尝试，都把他们吓得钻到了岩石底下。他们这位大身材的伙伴的这种激情，使他们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羞愧。是的，羞愧和敬畏同时进入了他们微不足道的脑瓜。

太阳斜向南边时，鲑鱼沉进了阴暗的深水里。他最后一次跳跃离瀑布顶端还差两码多。太阳下山后，他又开始了，鲑鱼跳了两三次，然后好像在积聚力气。他在水面上疯狂地转圈，尾巴甩动一下就激起一个小小的漩涡。然后猛烈地一弓背一屈身，把自己的身体向上抛去。

他达到了瀑布的顶端，透过下垂的树枝，他的眼睛必定瞥见了那片被烂草污染而发黑的平静水面。他的前鳍拼命地扑打青泻下岩石边沿的流水，在那里悬了几秒钟，任凭水流冲击他的脑袋，好像在给他戴头饰一样。所有比他小的鱼都浮着一动下动，但愿他们的选手跳跃成功，然而也更盼望着他的失败——彻底击垮。

他们如愿了。这次努力太费力气。鲑鱼无法为他的尾巴求得支点，那无情的，不息的流水的冲击终于把他推下来；他顺着瀑布往下滑，撞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，重新掉进了池沼。他的身体往下沉，从这一边摆向另一边，摇摇晃晃地沉落着，仿佛一个巨人往汤盆里扔下的一个汤匙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又浮上水面，侧身浮着，整片侧腹冲着天空露出了下面惨白的皮肉。也许是锋利的石尖撞断了他的脊髓，也许是他用力过度，使心脏破裂了。

他的身体又一次顺流而下。他被岩石挡住，又往下漂，绕过弯子，翻转回来，好像一段朽木。在河流转弯的地方，他被冲上一处卵石滩，几个小时之后，便被乌鸦和八哥啄得十干净净。一根弧形的脊骨，像一根粗大的白羽似地躺在卵石上。

别的鲑鱼，也许只有十来条，目睹了这个场面：那最后的坠落，还有漂流的尸体。然而没过多久，这个故事就传遍了河流的上上下下。所有的鱼都为这条鲑色的伟大事迹而惊讶。一年年地过去了，这个故事在鲑鱼的种族之中流传得更广更远。年幼的鱼，鳞还没有长出两圈，便知道了这个故事。这来向瀑布挑战的伟大的鱼，被整个鱼类所敬畏和钦佩。一代一代地过去了，他变得高大如巨人，据说他有黄金的鳍，双眼能在黑暗里发出火红的光；他还有歌唱的才能。因此，这条死去的鱼成了不朽的鱼。

（吴冀风译）